不难看出,身为“击毙张灵甫当事人”的何凤山:
第一,并不承认张灵甫是自己击毙的。
第二,张灵甫死在山洞内,到底是共产党部队进攻山洞前已经自杀,还是进攻过程中被击毙,洞外的何凤山等人其实一无所知,能提供具体讯息的,只有“洞内人”。
第三,虽然何凤山在回忆里记载了“敌报话机台长”的话——“几分钟前,师长还在向蒋委员长呼喊求救,蒋委员长要他再坚持2个小时,通话后还不到3分钟,张师长就被打死了”——来证明张灵甫系被击毙;但这一回忆其实很可疑:首先,张灵甫此前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写遗书给蒋介石,这是各方都认可的事实,张在遗书中已有“饮弹成仁”的话,断不至于死前几分钟还给蒋介石打电话求救;再者,“敌报话机台长”的话,在何凤山的回忆里有不同的版本,1985年收入《革命回忆录(第14辑)》的《攻占孟良崮击毙张灵甫》一文中,何凤山记载的“敌报话机台长”的话是这样的:“你们不要打了,张师长刚才向蒋委员长喊话求救时,被手榴弹炸死了”,“被手榴弹炸死”这个情节,在2007年的版本里消失了,消失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张灵甫的验尸结果表明:张死于枪杀,绝非死于手榴弹或者其他炸弹;只在头部留下了步枪的伤口;没有任何手榴弹或其它炸弹的伤口。
第四,如果“敌报话机台长”提供张灵甫被击毙的信息这个环节确实存在,那么,就无法解释何以陈毅第一时间收到的消息是“自杀说”——何凤山和他的特务团攻破了张灵甫的指挥所,理所当然是张灵甫之死的第一信息源,既然何凤山已经从“敌报话机台长”口中得知张灵甫是“被击毙”,陈毅却接到“自杀说”的报告,岂不荒谬?
以伤口判断张灵甫系被击毙,其实靠不住
另一坐实张灵甫系被击毙的“有力证据”,是其伤口。解放区当时的报道称:张灵甫的致命伤是“后脑被子弹炸烂”。《红日》的作者吴强亲眼看到过尸体,据他回忆,“经纵队参谋陈亮同志仔细验看尸体,反复察看死者头部已被炸烂的后脑伤口,清楚地表明张灵甫是因被人用汤姆式冲锋枪从其后脑射入子弹而致死的。”在缺乏人证的情况下,张灵甫的这一“不可能是自己开枪造成的”致命伤口,就成了其是被击毙的最关键的证据。
但这个证据其实并不成其为证据。因为下文即将要谈到:据原74师官兵的回忆,张灵甫并非自己开枪自杀,而是命令部下向他开枪。如此,上述疑惑其实都顺理成章。
张灵甫自杀的证据链相当完整,史料契合度相当高
1、原整编第74师辎重团团长黄政的回忆
黄政是国民党原整编第74师辎重团的团长。在其遗稿《七十四军覆灭记》中,黄政如此回忆他所知道的张灵甫的死亡:
“在前途绝望、非死即降的情况下,五月十六日下午二时许,张灵甫在师部指挥所的山洞中对下属说,我们是有气节的军人,不成功,即成仁,要用集体自杀,报答党国,而绝不受被俘之辱。副师长蔡仁杰、旅长卢醒与他感情极深,有共生死之谊,他俩随之自杀,义不容辞。副旅长明灿、团长周少宾、参谋处长刘立梓,是张一手提拔的亲信,对张也不能偷生。唯参谋长魏振钺、副参谋长李运良心怀异志,不愿同死。张命李运良给蒋介石拟了一个最后的电文,略云:职师与数倍之劲敌血战三昼夜,官兵伤亡殆尽;援军不二,无力再战,为不辱党国使命,抱定不成功,即成仁之决心,发电后,职等集体自杀,以报总统知遇之恩。
“李运良把电稿交报务员拍发后,即在洞口用短剑刺破面部、颈部,鲜血满脸,卧地装死。魏振钺趁乱溜出洞外隐蔽。洞内六人呼喊‘国民党万岁,蒋总统万岁’等反动口号,张灵甫命令刘立梓用卡宾枪把五人打死,刘用手枪自杀。指挥所二十余人跑到三百米外的孟良崮东北的五十八旅指挥所,师长的勤务兵哭着对我团陈左弧营长说了比事。师部的张报务员也向我报告了他发电文内容及经过。于是,五十八旅军心全散,不再作抵抗而做了俘虏。
“十七日上午六时许,我们被俘官佐被带到孟良崮村口,来了一名解放军干部,问我们‘谁认识张灵甫?’我说:‘我认识’。他即带领我和陈营长,副官等七、八人,在一家门外,看到张灵甫尸体躺在一扇门板上,我向尸体鞠了三个躬,我们都哭了。那位干部说:‘他是自杀的,又不是我们打死的!’但另一位解放军干部却说:‘是我们击毙的!’我当时思想反动,情绪激动地说:‘他自杀的也好,你们击毙也罢,张师长八年抗战立过多次战功!’说着我把张的左腿捋起,指着那条瘸腿伤痕给那位干部看,并求要他弄个棺材掩埋他,那位干部说:“我们解放军会这样做的。’”(《镇江文史资料·12辑》,1987年1月) 。
2、原整编74师连长李怀胜的回忆
李怀胜是辎重团黄政的下属。孟良崮战役的最后两天,李怀胜每天都到山洞中向张灵甫直接汇报战况。李氏于1980年12月撰文回忆张灵甫之死,如此说道:
“第十二天上午八点多钟,一连防地只剩下几个活着的人了。我见解放军已快攻到跟前,就带着他们朝师部山洞跑去。快到洞口的时候,我听见里面哒哒哒响了一阵枪声,进洞后还闻到一股弹药味。只见师长的少校随从副官刘立智(跟随张灵甫多年)手里端着一支卡宾枪;张灵甫、副师长蔡某及58旅旅长卢醒三个人胸部洞开,并头倒在他脚下的血泊里,李灿良、常主任还有十几个副官、随从人员都静默地站立四周。我连忙追同这是怎么回事?刘立智说,师长他们三个人不愿意当共产党的俘虏,决定杀身殉国,参谋长与常主任不愿意这样死,于是师长就命令我用卡宾枪将他们三人一起杀死。并且说,师长临死前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块饼干,表示很后悔当初没有听参谋长的意见,不然无论如何也不致于落到这个下场。”(《整编七十四师覆灭亲历记》,李怀胜口述 王若升整理,原载《安徽文史资料选辑·第11辑·解放战争时期史料专辑·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安徽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1982)
李怀胜1980年的回忆,大致上与其前上司黄政1987年的回忆吻合。但部分细节可能失真:一是时间,各种资料比对的结果,张灵甫死亡的时间应该是5月16日下午,而非上午;再者,张灵甫等人的伤口并不在胸部,而在头部(至少张灵甫的是在头部)。可能也正是出于对这些细节的不自信,李怀胜在文章的末尾注明道:“因本人年纪较大,脑力衰退,记忆不确之处在所难免,请知者指正。”